擺渡生死悲傷

死亡令眾生平等,悲傷事件亦然。

── 改寫自電影《頤和園》台詞

我們如何面對「生死訣別的悲傷」?

2009年9月11日,我坐在慈濟大學《人文臨床與療癒研究室》舉辦的探索論壇,聆聽作家鄧美玲於第三場次《中文、小說與藝術學門》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。她平靜握著麥克風,對我們述說多年前遭逢丈夫空難往生,自己從悲傷死境走來的心路歷程。

聆聽時,我想起前天下午,也在同一場地演講癌症經驗的廖歷慎大姐的分享,想起近期一名鄰居大姐的突發喪偶,跟好友妹妹,不久前命喪車禍的家人。

相對聆聽的我們,他們都是遭逢巨大變故,被迫活在死生無常的人;我們則依舊活在人為意識的暫時保護中,難以察覺活著的真實景況。閱讀鄧美玲老師的悲傷記述,讓我看到生命翻然墬地後,最殘酷的人生境遇跟破繭轉化的可能。

當天的講座,美玲老師提到不曉得確切的「轉」是怎麼發生的?她知道太極導引、書法、文學,跟喪偶成長協會在此過程給她的幫助;也有與會人士請教:「古典文學的人生智慧能否幫助人度過生死難關?」對此,我們自己會怎麼回答?

關於「遠離悲傷」這本書

此書記述作者,多年來非人、非鬼的存在狀態(作者自語)。輯一「暴雨來襲」,除了交代事件始末,我們也看到,作者在瞬間災難後,出現的各種失魂落魄,如事發時,她一邊驚傻,一邊先把手邊工作完成,下班後才淚流不止的打電話告知家人先生的罹難。

隨後的每一天,她都想要為先生的突然消失,找到一個說法來安慰自己,並渴望先生入夢來。作者反覆自問:「我們不是最知心的伴侶嗎?你怎麼能沒說什麼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?」

她說「苦得想要就此死去」,好想停止這難捱的悲慟,曾嘗試緩慢斷食、每天喝四大杯咖啡找死,經常祝福自己能及早意外亡生;甚至讓無法飲酒的自己,灌下半瓶XO,當夜渾身發熱起疹,陷入翻攪的痛苦。

齊克果說:「對於受苦者來說,絕望才能真正拯救人。」事發兩年後,作者寫道:「我不是不再疼痛,而是能夠無懼於疼痛。」這些經驗都讓我困惑:「為何是生命的絕望谷底,反差帶出人的生命轉機?」

悲傷有其無可捉摸的韻律、歷程要走

輯二「你走後的日記」,作者揭露了丈夫的外遇,跟喪親者時時刻刻的生活情緒。她以為兩個月一次的日記書寫,可以在事發一年後,帶自己返回平靜,豈料悲傷自有其無可捉摸的韻律在走。

期間,她總是對著缺席的丈夫,進行無盡的對話。一晚,她刷完牙回臥房時,不經意脫口說出:「換你了。」才被自己的語言震驚住。

這讓我想起過往在課堂上,余德慧老師說的「惦念空間」。(指的是不再存在的人,卻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,突然活在我們不自主的情感裡,帶給我們栩栩如真的感受。)

我好似看到,在如此慘烈的毀滅經歷中,生命的「轉」在自行帶著作者走向無關理性,僅是生命力在自行接續流轉的地方。在萬浪拍擊的苦痛湧動中,「我突然覺得心中一片清朗……。」在萬念俱灰、心魂飛碎的時刻,「我慢慢知道,唯有承受最大最深的痛苦,才能從痛苦的惡夢中,得到徹底的解脫和釋放。

在黑暗吞沒一切,再無其他的時刻,作者寫下「唯有死亡,能超越死亡。」我們豈知生命的「轉」,竟發生在無路可出的他方。生命的最大破碎,竟成為「在失去肉身的、可觸摸、可親近的他之後,在我的內在之中,重新找回早就與我合而為一的他。我可以清楚感知他的無所不在了。

自情感的至深黑暗處,緩緩走來

輯三「生命必修的學分」。作者引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話:「我只害怕一件事: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。」她則說:「哀傷是一生的學習顛峰,我們可別白白受了這一場苦!」這一切看來何其弔詭!對於生命的深刻體會,竟要交由破碎來完全。

回想作者透過書寫揭露的悲傷路上的自己,到後來誠心感謝丈夫、老天,以最深的傷教給自己的醒悟,使她鬆脫了我執意識的束縛,落回自身與宇宙萬物的共轉;她更進一步投入「氣機導引」的修練,讓身心的轉化從身體發生。

只是或早或晚,我們都會經歷悲傷事件。屆時,讓我們相濡以沫、一起取暖,任情緒自然釋放;以綿長的人情溫暖,擺渡人生路上的各種難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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