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不見的太空漫步

思考掉了↓感覺掉了↓這是個怎樣的世界?

【寶特瓶塚】

轉調到溪口精神護理之家上班後,我還是不改東看西看的好習慣。

早上9點半我步出行政辦公室,不走水泥廊道,只願漫步在有大片白茅隨風搖曳的內環道。突然間!我撇見如紅樓夢的《葬花吟》的樹下花塚,心喜啊!便走近一看,竟是兩丘細心打理過的寶特瓶塚。

我在旁邊端詳片刻,發現寶特瓶是以特定角度搭配周邊地景入土的,紅色瓶蓋想必也是一時之選!再留意下去,我瞧見寶特瓶塚旁,皆擺上一段新鮮的樹枝旁襯。這不是讓人驚喜的地景裝置藝術嗎?

我真想認識這名藝術家,不曉得是哪位住民?我們該在樹下準備一席茶點,請你分享創作理念不是?

【帶我走】

另一天。這名每天愛找我聽一遍宇多田光的《First Love》情歌的年輕男住民。在一次太過投入的自創日文,鴨子悶雷又深情如入無人之境的唱完全曲,稍後我倆於大廳偶見時,他突然扔來一句話:「金幣送給你,夏威夷我們去就可以了!」

我、、我、、我連眼皮都來不及眨就把我的真心話八隻飛天馬講出去:「我已經準備好了!現在就可以出發。而且我要去兩個禮拜。」他先是一愣:「啊!」接著邊笑邊伸出手握我:「哇!我們兩個真有默契。」

後話:都什麼時候了,快帶我走!

【我的寶貝、寶貝……】

少說65歲的外省音杯杯,親切地用手指點點我的胸口道:「你是我的叔叔。」

我從被三名簇擁著講話的住民陣仗中,抬起頭和他對視。我是這麼回的:「那我現在幾歲了?」

「你20歲了。」「那你幾歲?」「我……我幾歲?」「你13歲了對不對!」

他眼睛笑瞇成線:「對!我13歲了。剛才雷公叔叔告訴我,他們等下有很多寶貝,還要分很多給你。」我好奇問:「那雷公阿姨去哪裡了?」他說:「還沒出來!」

「那我的很多寶貝也要分給你。」他就開心勒、離開了。

【永遠成功】

同一位杯杯。每次見到我都會吃驚得愣眼,同時端正身姿,抬手給我行軍禮、客氣得很。我接近了,他會正經又乾笑對我說很多話,但我聽得懂的只有這兩句:「你………………,永遠成功。」我總愛學他的手勢跟口吻(並加強17%的力道)答:「對!永遠成功!」

他笑開了,我就趁勝追擊,「太厲害了!永遠成功!」(是!永遠成功!)「還會賺錢!」(蛤!我在這裡沒有賺錢?)「那,通通是你的!?」(對!也都是你的!你永遠成功!)「好!永遠成功!」接著我倆就會開心的握手,相笑對視告別。

這套戲碼,我們每週都會上演幾次。有時我會遠遠看見他,站在康樂廳旁放置「舞獅頭」的正前方。(他要幹嘛?)只見他硬漢柔情地舉起雙手肘的內面,像是給家裡的愛貓洗臉那樣,為那尊靜立不動的獅臉給清眉毛、刷臉頰、梳理鬍鬚,很是親暱。

若在「天橋下的魔術師」的故事裡,深夜裡,這頭舞獅子應該會起身去看顧、看顧他吧!甚至露出口中那討喜的紅布條,上面就寫「永遠成功」。

【傻傻惹人愛】

最近在院區走動,我常覺得自己被賦予了一項「行動點唱機」的功能。

這就要怪手機了!誰叫我是那個有網路又比較好說話的老師(這裡的住民都習慣叫我們職心社員工為「老師」)。這就造成了一種現象,每天上下午都有幾組固定的常客會來找我「點歌、聽音樂」。(我已不懷疑這名單還會增加,但我也是設限的。)

今早拿2號號碼牌的住民這樣對我說:「我要點『傻傻惹人愛』。」是的!我覺得很熟但有種冒問號的感覺?Youtube一查,原來是「閃閃惹人愛」。我跟他說是「閃閃」不是「傻傻」啦!他才沒想聽我說就把手機取走,專心看他的蕭亞軒。

這時身高160,將近70歲的男住民從我面前自言自語走過。我倆每天都會用外省直男的口氣對彼此寒暄幾句(請不要問我為什麼是這人設?我也只是跟隨而已。)我順口對他說,他在聽「閃閃惹人愛」,你會跳舞嗎?他聽聞馬上breaking起來!動作神氣得很!眼神自信到位!

惹得我也在旁邊跟著搖擺起來!當然,舞後,他又走到一旁自言自語去了。

【空白專區】

如果你長年待在精神科的病房裡走動觀察,你會發現除了上述的小故事外,還有更多的人的故事,仍舊待在「空白專區」裡乏人問津。

他也許是被大眾害怕,被冠上(可能)有危險性、非正常的人;他也許是每天的散步時分,會獨自背著大玩偶蒂蒂露出背包口的中年童顏男子;她也許是理解能力有限,會隨地大小便,得靠其他人協助生活,情緒來時得慎防抓傷人的老孩子。

他也許是極度不愛人群,一下午就蜷坐在中庭鐵椅,毛毛雨都下來了,仍不動聲色看著自己腳趾頭的年輕人;他也許是一年到頭只能坐輪椅,因為安全顧慮(加上人力有限)只好頻繁保護性約束的老先生………(  無限長的空白專區       )。

這仍是一個又一個不同人的生命與故事,對吧?

◎註:本文已經匿名跟部分的改寫處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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