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體是什麼?什麼的主體?

主體是什麼?什麼的主體?

A note by

宋文里

2018.5.14-12.3

主體若是個主詞(subject),它必需有個謂語(predicate),否則它什麼也不是。

通常主體自稱,也就是第一人稱,叫做「我」

我寫了一行字

我說了一段話

只當如此,我才是個(什麼)東西,否則它本身無法存在。

換言之,我們該問的是:主體是什麼的主體?(所有格─“subject of what”)

另一個討論的前提:我們已經用了中文「主體」來發問,就可暫時不必管它的西文來源:Subject or not, that is not our question for the time being.

我們的主體在開始(來到存有,coming into being,成為存在)之時是這樣的:

我想到一件事

亦即存在始於「思的主體」,接上笛卡爾的基本命題,「思,故在」,這也是關於主體是什麼的基本問題:主體是能有所是,有所為的主體。能是且有為。

有為者,所為使之然也;

能是者,是即然也;

無為,不為,則無不為也。

***

在我思之中,問題變成「思及什麼?」

那時的「什麼」就是主體之所是,至於其所為,亦即其所思,在「什麼」之中頓時化做「無」。

思及什麼,才使「什麼」存在,而「思」在此乃退隱為「無」。

「我思」的主詞是「我」,是個有人格的「思者」;但主體存在的本質卻是「思─所思」,而不必離題另論「思者為誰?」。

***

「思者」之所以不是「思」的主體,因為它已是「思」的對象。

這對象就是思之所及者。

「者」是個受格代名詞,而非主詞。

思及什麼?所思為何?

在此出現的那個「什麼」,最初一定只是個sign (Zeichen)。

這個「什麼」絕對不可譯為「符號」。

勉強可譯為「物象」「事象」或「意象」,而不只是邏輯上的「對象」。

胡賽爾認為Zeichen是個蒼白且不確定所指為何的模糊東西。

但對Saussure而言,sign變成可能指向任何事物/意思的東西,有人以為他只是在談語言/文字,故譯為「符號」,不對。它至少是「符徵」或「徵象」,進而至「意象」「事象」。合而言之,就是那個「象」──更好的寫法應為它造個新字「象彡」(讀音同「象」)。它本身形象未定,但可指向任何「形、意、事」──謂之「不確定」,不如說是「尚待確定」。

面對著「象彡」,進行確認,即思之;此時這個面對者(注意這個「者」,前已提及)叫做「主體」。

由於「象彡」的不確定性,使主體也產生「主隨客變」的變化,那就是「我思」。

***

能思者,所思為何?「象彡」如何在思之中得以確認?

我在想一件事

一件事在想著當中就是個問題。

我能把一件事變成一個問題,

「變成」乃是從確認到確定的過程,

而這過程非書寫不能為之。

如果這不只是一個念頭,

而必需成為一個命題,

是以要書寫為字,寫成為文。

一個問題也就因此成為一個文題 (正是西文subject的意思),

造成此文題(subject)者,即謂之主體(subject)。中文西文在此媒合。

***

主體之所以能思,能把「象彡」確認為問題,能變化其體,凡此種種皆可謂之「創造」。

然而創造如何成為主體的性能?

非其自然,文化使之然。

創造之能是來自社會建構。

歷史的競現(contestation)產生了文化的創造功能。

文化以文來累積;

文化以書來留存。

書寫成文;

讀書成為文人。

能思者因書寫而成就斯文。

能思者在書中獲得書寫之能。

讀書/書寫謂之「創作」,是即為文化主要的創造活動。

還有其他的創造勞動,姑不論之(勞心/勞力問題)。

***

「天地創造」被我們稱為「創作」,

而創作者則稱為「作家」,

這種人無論如何難逃「天賦/天才」「才華/才能」「資賦/稟賦」等等屬性。

我們若只說「開天闢地」,則「開闢」也就只是勞動。

我們會選用什麼語詞來與問題周旋,

就純粹是在文化累積的空間中進行「所思」。

(這個空間常在於「滿腹經綸」,但要點不在於哪個人的肚量,而在於他肚裡裝的是什麼經什麼綸)

是以「天地創造」就是文化創造活動的產物,

而不可能先於文化創造。

***

怎樣確認什麼活動是創造,

怎樣確定誰是作家,

有時用「一個文化」來當作主詞,只是方便之計。

但這無疑是一種社會的建構,亦即

作家不會只是一人,

而必定有一大家,

其結果難免多義。

「作家」可以指一種身份,

也可以指一種能力──

作家們不一定很能寫,

能寫的人不一定代表作家。

除此之外,創作還面臨一種窘境:

「為何我們起手寫的原作,最後都以複製品收場?」──Lionel Trilling說的。

Trilling所在乎的authenticity問題,在60年代開口即可談起,

半世紀後,我們已視之為畏途。

換一個名稱即知其為死路:「作者」。

***

作者已死,但真正的作家沉吟不已、筆耕不墜、永遠不死。

圖像裡可能有植物、樹、大自然和戶外

在這一群人之中,

斯人也而有斯文。

有斯文必有斯人。

我們在創作的文本中點出創作的那一兩人。

即使沒看見文中的淚痕,也可能看見紙上的斷鬚:

白頭搔更短,踱步成舞足

手足連身體,詠歎聲所出

是謂主體之主

是謂作家之家

枯藤老樹昏鴉

小橋流水平沙

不遠外

總有結廬的人家

***

人家的存在,詩意地隱沒,但沒有了它,還有那詩景嗎?

木末芙蓉花

山中發紅萼

澗戶寂無人

紛紛開且落

不是無人,只是花開花落當下,不一定在場,但紅萼一直發出,芙蓉一直落下,住在山澗裡的人家看多了,不看也知。不看即是無為。但知其有事爾。

***

附圖:

喇叭箱上的烙畫兩幅

by 宋文里

2020年仲秋

思念還諸天地

直到現在,我依然清晰地記得每天、每天縈繞在我心頭的,那種近似悲傷的幸福感。  ── 堀辰雄,《風起》。

說來好笑,現代人的我們何其忙碌!甚至當遇上自己的師友亡故跟忌日,一時片刻的恍惚、悲傷後,稍醒時只會荒謬地想到,啊!行事曆裡沒有空位可以放置自己的悲傷與哀悼;縱使勉強擠出時間去參加喪禮跟追悼儀式,也沒人在乎我們的悲痛靈魂,步調走得較慢,一切還是要照表操課。真是我們的悲哀! 閱讀全文〈思念還諸天地〉

打小孩博物館

注意:本文為輔導級文章(簡稱「輔」級):成年前未被打過者不宜觀賞,心胸不夠開放者需父母或師長輔導觀賞。

上週末我騎腳踏車,在玉里的田園小路間晃蕩,突然間腦海閃入自己小時候被打的各種回憶;順著這條記憶線道騎下去,我發現自己從幼稚園到國中,「被打的資歷」還算完整,但總覺得心情跟表妹有次傳給我的訊息相近;她說:「以前也是這樣莫名其妙跟你們這些哥哥一起被打,現在還沒撫平年幼的傷口。」

於是我想跟在克羅埃西亞的Olinka Vištica、Dražen Grubišić倆人創辦的「失戀博物館(Museum of Broken Relationships)」後,以其「等待被看見、感受到安慰」,「分享傷痛、悲哀、勇氣跟幽默」,以及「填補心碎,療癒傷心」的精神,來舉辦一場發自玉里的個人回憶文字版的「打小孩博物館(Museum of Broken Hearts)」。

歡迎進入這間「看別人,想到自己」的「打小孩博物館」。本館免門票費,建議帶包衛生紙為自己的傷心處擦眼淚。我保證你讀文章時不會有人打你;爆米花、飲料請自備。 閱讀全文〈打小孩博物館〉

俗與聖紀事

2011年7月9日的下午三點,我騎機車載素月師姐,小三生景承前座,我們要出門𨑨迌(玩)了!剛從新港街轉中正路上, 我們馬上被紅綠燈擋下來。

眼前太精彩了!是一長串看得見起點,卻望不到終點的神將踩街。 閱讀全文〈俗與聖紀事〉

1972散記

Notes

Just a few pieces left

宋文里

時年20

就讀大學一年級

 

我不曉得如何來組織這成千的散碎的日子。

也許,一日日間,我用心又用心,思慮又思慮,而後,只為了我那用心和思慮是千日如一的,我才知道:這些日子或許正是千顆珠珠串成的一條項鍊。

 

朋友們想要數數我項鍊上的珠珠,我說:不用數,我為你們摘下幾顆。 閱讀全文〈1972散記〉

轉化之前的必要條件:《生命轉化的技藝學》推薦序

宋文里

我不確定小余老師所教的「轉化」課,用意是否接近於英文的transformation,或conversion,或becoming,或甚至接近希臘文為字根的metamorphosis,或ecstasy,但無論如何,這些語詞的含意都跟神話/宗教有關,或至少都會和某些幽冥不測發生遭逢。「有關」「遭逢」在教學時比準確定義更好,這也許正是小余對於宗教和教育的態度。而我想談的「宗教」,重點也在於「教」而不在「宗」,其要義大抵都可用這幾個字來概括。

能轉化的自我就不是我──就像Thomas Sebeok的一本著作,書名是:I Think I Am a Verb(《我想 我是個動詞》)。會引發轉化的書何止千百。譬如你若讀過Sebeok的這本,你可能會發生一種轉化,發現動詞我才是我,而不是後來被造作地稱為「自我」的那東西。那東西不是我,我不是那東西,只是常不得已要拿它來當對象而已。

轉化是動態的,如果你真想知道:怎麼會動起來?不可能像地球自轉吧?轉動的宇宙是個亙古的謎團,真想問下去,你就會陷入Zeno那種悖論:飛毛腿阿奇里斯跑不過一隻烏龜,因為從宇宙無限大的反方向思考,你有無法跨越的無限小。你有。我有。阿奇里斯有。烏龜也有。不就都不動了唄? 閱讀全文〈轉化之前的必要條件:《生命轉化的技藝學》推薦序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