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新找回人文科學的照顧手藝與力量

你是否也有一樣的經驗?

感覺自己在當代的醫療面前,只是一具沒有名字、面容、情緒的生理身體。醫療完全專注在我們的「失衡的生理器官、失序的生化分子」,提供各種「生理層次的治療」;就此而言,當代醫學真的很厲害,而且還在一直進步中。

但我們能不能從自己的經驗指出來,當前的生理醫學模式,其實對於我們「身為人」的其他需求:心理感受、情緒狀態、主觀的身體感覺,甚至靈性的求索,其實回應得很少或沒有。

我曾在自己的碩士論文提問:「當醫療已經積極介入,但病人依舊感到不適、苦痛時,我們還能做什麼?」

寫完論文我很清楚,除了醫學的生理照護外,我們還可以從心理、情緒、身體感、靈性等面向,一併提供給病痛者和家屬朋友,陪伴他們「度過身心苦痛時分」的其他人性化的照顧作為。

需要清楚說明的是:「人文照顧不是醫療,也不會取代醫療作為。人文的照顧手藝,是用來補足生理醫療所未能提供或尚未發展完善的,對於人的心理、情緒 、主觀身體感覺、靈性等需求,一種整全又符合人性的照顧行動。」

底下我將以頌缽為例,簡介人文臨床心理學,如何藉由頌缽的聲音,讓聽者獲得「身體感」的照顧經驗。

頌缽是一種使用多種金屬(金、銀、銅、鐵、鉛、錫、水銀)等燒熔冷卻後,再逐一手工打造成形的器具,各有獨特的聲音;頌缽在西方醫學的分類中,可以納入音樂(聲音)治療的範疇,當代也有愈來愈多人使用頌缽作為靜心冥想的輔助工具(蔣榮玉,2010)。

余德慧教授與其研究團隊發現,當他們開始尋求非醫療、非改變生理結構,又可直接從經驗者的身體感,帶出柔適感覺的陪病、照顧行動時,他們無意間發現頌缽的無調之音,對於誘發出經驗者的閒散經驗相當深刻;故自2008引入頌缽作為柔適照顧的其中一種手藝方式並展開相關研究。

初次聆聽缽聲後,我除了覺得放鬆、舒服外,並不曉得怎麼一回事?故我採取了「現象學方法論」,訪談三位具 3 年以上的頌缽實務的同儕,將核心的經驗現象給描述、解明出來,並結合相關的研究發現,進行深化認識的討論。

我的問題意識:「頌缽歷程的普遍經驗結構為何?這在實務意味什麼?」

聽缽者一開始是處在「被動的聽缽狀態」。他們對於缽聲的物理特徵(音量、音頻 、方位) 的感覺沒有太大差別;但對同一缽聲,每個人會「聽成」不同的感覺經驗 。

一段時間後,他們往往較聽缽前放鬆,聽到許多過往沒聽到的聲音,對身體的覺知增加;他們會覺得自己的身體,不再有清楚的區位、邊界,呈現為無法區分的整體感;聽缽者甚至會忘掉自己的本體感,很容易在這狀態睡著,要等到清醒時才回到平常狀態。

聽缽者的經驗豐富後,他們會轉變自己的聽缽狀態;從原先的「被動聆聽者」,轉成「主動迎納」的聽缽者。

當聽缽者主動迎納(active listening)缽聲,到後來「聽成(listen into)」自己跟周遭環境的聲音拉開距離,他們會感覺自己跟缽聲在一起的不可區分的狀態,這是他們參與「頌缽靜心」想要抵達的經驗。

更多研究結果,請有興趣的朋友自行下載論文來看囉!

http://etd.ndhu.edu.tw/cgi-bin/gs32/gsweb.cgi/ccd=gxFZ7C/record?r1=1&h1=0

頌缽的照顧意涵是什麼?

頌缽活動的最核心特徵是缽聲的無調之音,可能使聽者藉由「聆聽」的方式獲得經驗轉置(experiential transformation)。聽者可能從聽的途徑(主、被動皆然),經驗到自身的感覺經驗的轉換,進入跟周遭的聲音、原有的苦痛距離化的經驗。

「聆聽缽聲」成為一種改變聽者的「知覺感受 /存在經驗」的可能路徑(possible pathway);即聆聽缽聲是種不費力、容易接受,且可能使聽者獲得經驗轉置的一項手藝活動。

過往研究者跟夥伴的多年實務經驗也發現,對於病痛不適者來說,他們尋求的正是當下苦痛經驗的解除或獲得舒緩感;當他們能藉由缽聲,暫時與自身的病痛稍微拉開距離,獲得程度不一的舒緩感或短暫的休息、睡眠,這對他們而言不啻為一陣及時雨。

就此意義而言,頌缽手藝具現化了余德慧教授自2007提出的「柔適照顧典式」所擘劃的膚慰陪伴的實踐性質;再者,我的研究也將聽缽者的主要經驗歷程結構予以描述、顯化出來,相信能提供給有意從事頌缽手藝的人經驗的映照、參考。

什麼是「人文的照顧力量 」?

頌缽者是以自身的整體感知/存在狀態跟聽缽者發生連繫 ,並盡能回應對方的牽繫要求,故頌缽手藝走的是影響他人的「身體感」,透過和聽缽者的「體知連繫─予以影響─促成其感知經驗轉換的可能性」,開啟療遇(healing encounter)的可能。

我們稱此為「身體感的照顧」(embodied care)。主張人文科學應該與東西方傳統的各種身體感的照顧技藝接枝,積極尋找開發直接從「身體感」給予他人照顧 、撫慰感受的手藝技能。

過往余德慧、李維倫兩位教授,帶領我們從事的頌缽手藝的經驗研究,已發現並實證在臨床實務上,我們的確可以在生理醫學的照護期間,提供身心病苦者與其家屬親友,「身體感的柔適照顧」的實務可行性。

我的研究也指出,聽缽者在頌缽者面前,不再是醫療觀點下的某處生理失衡、正在接受醫療處遇的對象,而是還原回來,兩造以自己的整體存在,進行面對面、身對身的素面感知相逢。

故頌缽者(人文科學的照顧手藝的施行者)也體現了「以身為度」的人文、倫理的實踐意涵。

甚至正是當聽缽者處於持續不適且難以翻轉苦痛的時刻,頌缽者的「以聲為渡」(我在醫療未能立即帶你離開不適的此刻,持續穩定影響你的感知經驗,希望你比較好過);跟「以身為度」 (不論我能否成功為你減緩苦痛,我都要現身允諾你,此時我的感知為你而開、一眼一動皆為你隨侍,直到我們都精疲力盡、直到惡牙終於鬆口 …)。

這才是我想要指出的頌缽者的「以身為度」的人文意涵與倫理實踐深度的可能性 。人文的力量在現實的反差中,傷刺地裸露出來。

大學時,我曾因為自發性氣胸開刀,住進加護病房好幾天,當時四肢被綁起來不得動彈,身體還插上氣管、尿管、引流管、點滴,以及好多我無力也不想瞭解的監控儀器。

每天我最渴望的事,就是加護病房的志工進入病房,幾位四十多歲的媽媽 ,看著像是自己孩子年歲的我虛弱地躺在病床,她們願意用雙手輕輕按摩我的身體,讓接受生理醫療但身心充斥苦痛的我,獲得喘息空隙。

那一刻,我突然因為有人願意好好站在我的病榻邊,用膚慰的方式陪伴我,得以暫時脫離那一直想要逃開,卻總是不得解除的身心苦痛。

然這般的病苦無涯,依舊在每天的醫療場域上演。

我夢想有一天,人文科學可以補足、擴大生理醫學的關照幅員,以各種實證的身心靈照顧技藝,作為我們的強大資料庫。讓人文科學的照顧手藝百花齊放,組成一群群各自散布的支持網絡;讓病苦的人,不只獲得生理醫學的照顧,還有多元的人文科學的照顧手藝跟親友、同儕團體的支持。

人文的力量不在改變生理,而是透過好品質的陪伴、心理情感的關照跟身體感的膚慰,來陪伴病苦者度過黑夜時分 。

各種東西方傳統、後現代的身心靈照顧技藝:經絡穴道按摩、艾灸、食療、芳療、精油、靈氣、脈輪能量工作、心理會談、正念減壓、催眠、靈性祈禱……等,都可以被我們重新找回,納入人文科學的臨床實務工作,讓人文科學的傳統知識技藝再度為我們所用。

給身心受苦的人,提供各種人文科學的照顧手藝;悉心、有感地關照我們整體的人性需求。

這是余德慧老師教我們的事,跟大家分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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